※ CP:鬼燈 (加加知) X白澤
※ 轉生注意
※ 搭配BGM & 本文意象來源:Tsunami by 桑田佳祐/南方之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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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機響起尖銳的鬧鈴聲,劃破清晨的靜謐。
被窩中的男人蹭了蹭枕頭,拉高被子摀住頭想逃避這魔音穿腦,但過幾秒仍是認命地伸出手,在床頭摸索著手機,滑掉鬧鈴。
他起身,不甚清醒地搔了搔一頭凌亂的黑髮。對於有起床氣的人來說,上班日的早晨都是心情最糟的時刻。
男人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床,套上繡有詭異凸眼金魚圖案的拖鞋,拖著步伐走向浴室。
即便現在是炎炎夏季,但在舒適的冷氣房裡安眠一晚,冷水一打上面,還是讓男人忍不住打了個顫,原先處於混沌狀態的腦子也終於清明幾分。
隨手抽下掛在架子上的毛巾擦乾臉上的水珠,他睜眼,對上鏡中的倒影,頓了頓。
鏡中狹長的雙眸回望,平日的銳利尚未甦醒,只殘留著昨日加班趕專案的憔悴血絲。不知怎地,明明看著的是自己的映像,卻讓他在模糊朦朧中,好像看到了個似曾相識的誰。
那種感覺,說不清也道不明,只能說就像是每次出現在夢裡,但醒後總想不起來的身影。
嘛,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,怎樣都不重要。
瞧了眼手錶,想起那該死的上司昨日要求把專案會報提早一個小時的事,男人將所有的神遊所思全拋諸腦後。
他匆匆梳理,穿上襯衫後飛速打上領帶,一眨眼便拎著西裝外套和公事包乒乒乓乓地出了門。
日復一日,再平時不過的一天。
唯一的不同,是閃過男人心底,一剎後旋即被遺忘的懸念。
鏡のような夢の中で 微笑をくれたのは 誰 ?
(在如鏡般的夢裡 對我微笑著的 是誰?)
※
「桃太郎君~我要去現世一趟,今天麻煩你看店囉~」
「欸?白澤大人您這是又要去哪兒?」
背著大門,忙著在各個藥櫃間徘徊取材準備今日訂單的桃太郎聽到這話轉過身,縱使心底對白澤的目的地猜得八九不離十,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進行義務性的詢問。
這要是在以前,自己絕對會認為自家上司是要偷懶去現世泡妹子,然後忍不住碎碎叨叨勸唸一番。
但現在時過境遷,物是人非。憂傷也好,悔恨也罷,若不隨他去,又能如何?
「去江戶川滿月喔~那邊最近發來幾份批貨單,有些數量沒標清楚,想說去問問。」
根本沒有什麼批貨單。桃太郎明白,白澤也知道他明白。但兩人心照不宣,問者與答人,都對自身所言表現出深信不疑的樣子。
「知道了,那您早去早回,訂單這邊我會盡量處理。」
「啊啦,桃太郎君真可靠,那就拜託你啦。」
故作輕快的語調,像是有意在壓抑著什麼。或許本人自欺欺人地以為毫無破綻,但聽在桃太郎耳裡,連他這個旁人心底都被沾染上掩藏其中的苦澀。
他目送白澤走向門,拿起斜靠牆邊的白色雨傘,步出屋外,最終走遠消失在桃源鄉暖陽融融的光景中。
「看來那兒...總是下雨啊...」
※
每當白澤前往現世,桃太郎都會回想起當年的往事。
閻魔殿第一輔佐官大人的鬼火時候將盡,一日一日,漸漸衰微,曾經燦爛的熊熊青色火焰,只剩埋藏在灰燼底下苟延殘喘的星星光火。
那位輔佐官大人原本就是鬼火與人類的結合體,當鬼火消逝的那一剎那,那位大人將僅剩殘破的人類靈魂,終將回歸一世又一世輪迴的宿命。
現在吊著這麼一口氣,已近彌留,縱使鬼神不語,眾人心底都知道,他還在等,等那自從他躺臥病榻後,就再也沒踏入過地獄的白衣神明。
那兩人的因緣糾纏千年,表面惡言相向,拳打腳踢,但背後如何,儘管沒人敢向兇惡的鬼神詢問,溫柔的神明聞言也總是嗤之以鼻,周遭的人們看在眼裡卻心知肚明。
有實無名的雙向單戀,或許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「您不會後悔嗎?」
桃太郎當時這麼問著白澤,但後者以一貫散漫的姿態蹲坐在高腳凳上,一手抱著膝,另一手擺弄著平舖在藥紙上的乾燥藥草,彷彿什麼都沒聽進去。
沉默好長好長,長到桃太郎最終是嘆了口氣,知道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應。
日薄西山,他代白澤打烊了極樂滿月的店面,便準備出發去地獄探望。
「我要去一趟地獄,晚上應該不回來了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聽了這話,隔著櫃檯,白澤仍是不為所動,只是擺擺手,轉身從櫥櫃拿了壺酒後,便自顧自地開封。
桃太郎雖然多少能理解白澤的心思,但見他逃避至此,任脾氣再好,都有些替輔佐官大人感到氣惱。他熄了一屋子的燈,彷若屋裡誰也不在,掩上門扉,將白澤留予一室的陰暗。
就在那夜,曾經作為地獄支柱的鬼神終究是沒等到心心念念之人。
他化為一縷飄魂,飲下孟婆湯,從此天上地下兩皆忘。
※
現世,夏季午後烏雲一陣,便下起傾盆大雨。
這雨勢說也奇怪,若是午後雷陣雨應當來得快,去得也快,但接連幾日,這雨下到最後雖收了氣勢,卻綿綿不絕,如止不斷的眼淚。
路上行人打著傘,心中對這雨各有各的所思。行步匆匆,卻大多會在經過一名白衣青年身旁時,瞧上他一眼。
先不說一個身高將近185公分的男人撐著傘杵在人行道旁動也不動有多礙事,光那白色短衫上畫著有如受詛咒的類貓生物,便讓人一見難忘。
或許終於是接收到周圍不斷拋來的不滿視線,男子略微低下頭,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微笑,好似表示抱歉,接著便壓下傘緣邁開步伐離去。
若人的一世以百年來算,這樣的注視眨眼間也已近千年。
白澤找了處屋簷,收起傘,抬頭仰望隔街的辦公大廈。
剛剛雨水打在褲管上貼著小腿肚濕濕黏黏,夏季的高溫讓他一路走來也有些汗流浹背。
車水馬龍籠罩雨中,彷彿整個城市都蒸騰著熱氣,令人無法喘息。
所以說,他討厭現世的夏季。
那總會讓他想起終年悶熱的地獄。
想起地獄中,那個曾經站在閻魔殿上冷聲對亡者宣判罪刑的男人。
想起那男人曾經在溫存時,汗水滴落他胸口的燒灼以及擁抱著他的熾熱體溫。
※
您不會後悔嗎?
桃太郎的質問在耳際迴盪,揮之不去。當夜幕降臨,月上樹梢,他終是趁著酒意去見了他。
說到底,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能說服自己前去見他的理由。
他化作真身穿梭陰陽交界,接著隱身悄悄降落在那片金魚草田。既已匿去形體,他無所顧忌閻魔殿中的燈火通明,長驅直入男人的宿舍。
進入房中,見閻魔、阿香和桃太郎等人都在一旁守著,他伸手一揮,銀色的光罩流洩而下,瞬間轉為無形的結界,用幻象隔絕了一切。
確定施法無虞後,他現了身,卻站在書桌旁不敢靠近床榻上那緊閉雙目,已奄奄一息的男人。
億萬年的壽命,早已看遍生死輪迴。生命的殞落,他或許嘆息,或許憐憫,但從未像現在這般感到膽怯。
只因那即將消逝之人是鬼燈。那個曾站在萬鬼頂端,睥睨一切的終極鬼神。
他不禁往後退一步,再度萌生逃避的念頭,不欲繼續正視這已成定局的現實,卻不小心手沒扶個穩,碰落了桌上成疊的書卷。
「白...澤?」
沙啞的聲音氣若游絲。他本低頭驚慌地看著滿地凌亂,聽到這許久未聞的聲音,心頭一震,緩緩抬頭對上男人因無力只能維持半睜的雙眼。
沉默,在這只有兩人的真實空間中流轉,一方僵持,一方等待。
在男人充滿執著的注目下,他從來沒有佔上風過,這次也是如此。
他坐上床沿,微微傾身。男人微顫著伸起手,似乎想碰觸他,卻在中途頹然落下。
生命的流逝,無聲無息,卻殘酷地能讓人看清它所有的劫掠。
曾幾何時,以前總對他扔擲狼牙棒的怪力惡鬼,在轉瞬後,所有力拔山河的氣勢消散成空,只剩掙扎無果的徒然。
他接住那隻手,撫上自己臉龐。睜開額上的第三隻眼,他看見鬼燈體內的鬼火飄飄杳杳,彷彿一掐即滅的風中殘燭。
「我...愛您...」男人似乎用盡氣力擠出隻字片語,「您...呢?」
他開口想回應,但聲音鯁在喉間,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言語有著魔力,一旦脫口,飄忽的心念便成確鑿的事實,再也無法迴避。
若他現在張口回應,那在往後沒有鬼燈的無盡歲月中,他該如何自處這份感情?再說,鬼燈命數已盡,現在回應了,也於事無補,那說了又有何益?
到頭來,像他這樣的存在,愛戀終歸是可念不可說。
於是,他低下頭吻上那兩瓣薄唇,就如同往日男人問他同樣的問題時,自己千篇一律的答覆。
「您阿...真是...溫柔...又殘忍呢...」
男人眼中映著純潔的白衣,滿是眷戀。低聲呢喃的話語,有著釋懷,也有著遺憾。隨著尾聲一落,體內最後一點鬼火在閃爍幾下後,也永遠陷入沉寂的黑暗。
他放下男人的手,眼眶酸得發疼,卻告誡自己忍住,不能掉下一滴淚。
因為落淚便承認了一切,承認自己只能藏掖心中,苦苦死守的念想。
他踉蹌起身,匆匆隱去身形鼻息,並隨手撤掉結界。
騰空不再回顧後頭人們驚慌的腳步聲和夾雜其中的哭聲哽咽,化為獸形的他像是想甩開所有,在夜裡全力奔馳。
漫無天地,只為消散掌中早已逝去的餘溫。
※
白澤以為自己早已看淡。畢竟即便是同樣的靈魂,洗去千年的記憶,到頭來曾經在共處的喜怒哀樂中所編織的緣結,早就卸得一乾二淨,徒留一場空白。
作為幾千年的閻魔輔佐,鬼燈積攢下來的福澤深厚,幾番輪迴,皆化為人,所存差異,不過是男身女身的區別。
每當前往現世辦事時,白澤總會順道去看看該世的鬼燈。
轉世後,人們的容貌多有所改變,但根植於靈魂本質所展現的神態氣韻,卻是輪迴流轉也難以抹滅的印記。
看了幾世下來,那人微蹙的眉間與緊抿的薄唇依舊,可狹長的雙眼中,曾經無所動搖的冷徹,經過一世又一世的打磨,染上了一層又一層塵世獨有的人情與滄桑。
終究是人類了啊。
所以白澤只是遠遠看著。看著他或她的生老病死,成住壞空。
他看過他娶妻生子,兒孫滿堂;他看過她低眉含笑,身披嫁紗。
活過一世世平順的人生,然後以高壽善終,這或許是身而為人最大的幸福。
但那人的幸福中,再也沒有他。
神明看顧世人,天經地義。
幾百年來,白澤都如此在心裡說服自己,只為合理化不知不覺間,已穿越無盡年華的注視。
但到這一世,當他再次見到那男人,所有自以為無堅不摧的理由,剎時皆成為可笑的藉口。
或許是命運惡劣的玩笑。那讓他魂牽夢縈的人,在這一世不僅有著與當年鬼燈相差無幾的面孔,甚至以鬼燈草的古稱為名,而那也是當年男人潛伏現世時所使用的代稱──
加加知。
縱使似是而非,與回憶過於接近的一切,仍讓他熟悉地想落淚。
原來,他從未看淡。
他的看顧,自始至終,眼裡所見都只有那個人。
※
明明心裡瘋狂吶喊,要自己守住那條神明的界線,就怕一個差池,種下了不該存在的因果,擾了一世的因緣和合。
但或許是著了魔,或許是被下了咒,在那之後他三番兩次特意下凡,忍不住越靠越近,只為捕捉那讓他懷想百年的眉眼。
某一次,他來不及躲避,甚至就這樣與男人四目交會。
但下一秒男人便微微轉移了視線,猶如躲避不小心與陌生人對上眼的尷尬,然後與他擦肩而過。
視,而不見。
就像他們千年相聚於一個緣結,而後復歸平行,背對背就地解散。
漫天雨絲和著初夏的溫熱突如其來落下,沾濕了他的黑髮與肩頭。
當初自以為不言,便能在無盡的歲月中,逐漸忘卻,但當情愛已銘心刻骨,所作所為,無不是在坦承自己的思念。
無法自已的追逐,不過是自己放不下的任性,暗地渴求對方能再次以同樣的心情回覆這份愛戀,儘管他知道那是永遠無法成真的願望。
鬼燈當年,是否也抱持著這般心情,在等待自己的答案?
那男人前世的遺憾,在孟婆湯一飲而下後,自此與來生無緣,但那份遺憾隨著時光流轉,卻在此刻成了自己的悔恨。
因果輪迴不過如此。
這是報應。
※
白澤不明白,明明交錯過身的痛楚讓他撕心裂肺,為何自己卻總能忍受如此悲傷,次次回盼?
站了這麼會兒,雨仍在下。似乎是到了下班時間,路上的人潮也開始洶湧。
也該回極樂滿月了。有些訂單,還是得自己處理才行。
他撐開傘,踏入雨中。
在靠近十字路口時,號誌燈在陰暗的天空下轉換成一點綠光,為他走的這條人行道帶來無數對街的人群。
人們撐著五顏六色的傘,或大或小,來來往往,一時把人行道擠得水洩不通。
一不留神,他被一個撐著黑傘,疾步從他身旁走過的男人撞了一下。腳底一滑,就這樣四叉八仰跌坐在地。
阿阿,痛死我了。這一撞一跌,老人家的骨頭都要散了!
「十分抱歉,請問您沒事吧?」
略為低沉的男中音在耳邊響起,淡漠卻有禮,如同幾百年前那男人一貫的語調。
白澤抬頭,再次與朝思暮想的人四目交會,卻彷彿被封印了聲音,欲言又止,只能順著男人抓著他手臂的力道重新站起身。
めぐり逢えた瞬間から 死ぬまで好きと言って
(在我們不斷相遇的瞬間 好想告訴你此愛至死不渝)
在他能好好傾吐那三個字的時候,他因懦弱而一再逃避。
事到如今,不過三個字,卻再也無法說出口。
「先生?」
聽到面前加加知略帶探詢的呼喚,白澤回神揮一揮手表示沒事,接過男人替他拾起的傘。
他婉拒了男人賠償他衣物清潔費用的提議,甚至阻攔了男人從公事包中拿出面紙的動作。
「又不是跌進水坑裡,不用麻煩了。」他溫和地笑著說,然後向旁挪了幾步,作勢要趕時間離去。
緣分既盡,決絕不帶一絲牽扯對兩人都好。
見他堅持,男人也只好禮貌地再度微微欠身致上歉意,接著便轉身遠去,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。
從頭到尾,應對進退,眼簾映上了他,眼底卻沒有他。
沒了前緣記憶的羈絆,他和他,終究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。
拍了拍衣褲,人間濕漉的塵沙沾了滿手。
從傘下望出去,雨,模糊了畫面。
但臉上流淌的溫熱讓白澤明白,模糊視線的,是忍了近千年終於潰堤的眼淚。
思い出はいつの日も雨
(回憶中的那些日子 總是下著雨)
好きなのに 泣いたのは 何故?
(明明如此喜歡你 為何卻總是淚流滿面?)
吶,桃太郎君,你說的對。
我阿,後悔了。
深深地,後悔了。
※
桃太郎送完訂單回來,看見靠在牆旁已收束起來的傘,便知道人已歸來。
還未乾的雨滴滑過傘面,因重力在傘頭尖端聚積成一汪水灘,為店內的木頭地板著上一塊深色的斑駁。
「我們神獸源於自然,與自然同生。」
有一次麒麟和鳳凰在白澤不在時前來取藥,這麼對桃太郎解釋。
「世人總以為神明心如明鏡,清淨無瀾,可就連自然都有晴雨時節,縱使悠久的歲月使我們淡然,這也不保證我們就能永遠心無罣礙。」
「面不改色或許騙得了別人,但心念如何終歸是瞞不了自己。我們神獸若將情緒壓抑得太深太久,會連動使自然有所感應。」
麒麟嘆了口氣,想到那隻比自己存在更久的九目老友。
「人類應物斯感,神明應感現物。」鳳凰和麒麟對視一眼後,接著說道,「所以,那傢伙去現世總會碰上下雨並非偶然...」
「倒不如說,正是因為每當他去現世,都會觸動埋藏已久的心念...」
「才總是使天,雨如淚下。」
---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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